从繁华走向优雅

作者：甘阳来源：《世纪大讲堂：从富强到文雅》

这个话题说起来有点难，因为感觉不太及时。别人会说，金融海啸，就业困难，你说的优雅是什么？你在甘阳吃饱了撑的吗？香港的金融恐慌其实比内地更严重，但香港提出了一句话:经济衰退是学习的好时机。

有道理。为什么？因为如果就业形势好，不用上大学也能找到工作。比如几年前澳门开了几家大赌场。高中毕业后，他们会得到一份不错的经销商工资。大学呆四年，挣不到这个多，那谁还读书？

赌场一关门或者裁员这些人就失业怎么办？反正他们还年轻。如果学校有奖学金甚至生活费，不是学习的好时机吗？所以现在香港很多广告都是这么说的:工作难找，学习学习的好时机。

我们现在总结改革开放30年的经验，经济成就是巨大的——无论有多少问题，比如贫富差距，总人口“去贫变富”的速度可能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另一方面，这种现代化也存在许多模式问题。是比较简单的现代化，特别是90年代以后，经济基本只有一个层次。所有人都在说挣钱，除了挣钱没有别的词。如果所有人关心的都是挣钱，这样的社会就算经济发展好也不能得到尊重。

文明社会最重要的产物是什么？是一个人。问题的关键在于，一个社会培养出来的人，到底是一个素质、气质、学历都很高的人，还是一个脑残、胖子、腰大、满贯的人。很多石油输出国很富裕，但他们受到尊重吗？单纯的财富不足以让文明社会受到尊重。尤其是在中国这个有着几千年文明的国家，更应该对我们的人民提出更高的要求。中国的崛起必然需要文化的崛起，而不仅仅是经济的崛起，这是不够的。

众所周知，犹太人是可以挣钱的，但是犹太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得到欧洲人的尊重。中世纪，他们留下了两个印象，一个是不信基督，一个是高利贷者。直到莎士比亚的名剧《威尼斯商人》写了这个。但从18、19世纪开始，犹太人中间涌现出大量的科学家、艺术家、音乐家。

比如研究西方思想史，尤其是艺术史的人都知道，西方有一个沃伯格研究所，曾经在德国的沃伯格，二战期间所有的反犹人士都被迫迁往英国。迁移的过程惊心动魄，是一次非常隐秘却非常成功的文化转移。阿比·沃伯格(1866-1929)本人是一名犹太商人的长子。犹太家庭基本上是长子继承制。第二、第三和第四个孩子做其他事情。但是这个瓦宝中学的时候不爱做生意。他和弟弟做了一个交易，说我会把家族的继承权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以后想买多少书就买多少书，不管书多贵，从哪里来，你都要无条件的提供资金。最后成为瓦保学院最有名的瓦保图书馆。

只有有这样的人，有那些不以赚钱、经商为最高人生理想的人，一个民族才能充满思想和创造力，才能得到人们的尊重。我觉得人类大概有一种天性，面对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科学家、哲学家，我们会互相尊重。没什么意义可谈，你只是尊重。这是人类的一个基本标志，也是人与动物的区别。

在过去的30年里，我们基本上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优雅。三十年后，我们的财富相当可观。最近，有经济学家给我看了一张表格，上面显示了2007年中国各省及相应国家的GDP数据。我很惊讶地看到，中国很多省份的GDP水平几乎相当于欧洲一个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香港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地区之一。它的人均收入超过了美国。香港的公务员和大学教授的薪酬是全球最高的。然而，香港的文化与其财富完全不成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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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太严厉地批评香港，因为香港确实有很多优势，但如果说文化，香港就很令人失望了。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指标，就是香港所有严肃的学术刊物基本上都卖不出去。香港人均收入远高于台湾省，但文化氛围远不如台湾省。

我于2001年在香港大学开始，是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的客座教授。但是现在我已经正式给他们写信了，说我今年不去教书了。为什么？我觉得香港的学生越来越差，没有继续教书的动力。整个社会太工商了，什么都是经济，经济，经济，就业，就业，学生的视野很窄。我觉得他们可能从来不听课，也不觉得跟自己有多大关系。

但我也担心，如果这个资本不重新使用，很可能会被消耗掉。因为现在这些家长还是挺传统的，年轻一代90后当家长可能就没有这种意识了。就像香港和美国的父母一样，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定有文化差异。

我一直强调大学高于媒体。现代大众传媒自然具有媚俗的特征，因为它是商业机制的一部分，是整个盈利机制的一部分，所以没有办法媚俗。但是大学不应该媚俗，媒体的水平可以说取决于大学的质量。媒体人，无论是制作人还是主持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当然都是大学培养出来的。党政干部是从子女中来的？也是大学培养的。所以说文化氛围大，一定要明确大学凌驾于媒体之上的原则。大学在现代社会中扮演什么角色？文化把关人的角色。现代媒体发挥不了这个作用，这个功能必须由大学来发挥。我们有必要从这个角度重新审视大学到底是什么。

美国大学很成功。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可以被视为现代社会的奇迹。现代社会是一个高度功利、高度市场化的社会。在这样一个社会，如何保证大学不那么功利，不那么商业化，不那么受市场影响，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大学就不像大学，就不是思想的殿堂；进入大学的人不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思考的，而是来挣钱的。

我认为美国大学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是成功的，至少在顶尖大学是这样。金钱在那里并不被视为最高价值，但最高价值仍然是对真善美的追求。

我觉得从未来30年来看，经济发达，人民富裕，军事力量强大是不够的。我们的人也一定是高学历高学历的人。这样才能不辜负中华民族作为礼仪之邦的伟大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