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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脚步

作者:王开岭来源:原创精品

这样的城市很无聊。显示出技术能量,没有灵魂。-皮埃尔·卡拉默

一个

街上那些晨跑的人,那些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孩子,那些边走边笑边说的晨光人,那些黄昏时走路弯腰的人……那些用脚活着的人,为什么不见了?

“小即是美”,这是经济学家舒马赫30年前写的一本书的书名。我越来越支持这句话。

大,就是让城市砍掉脚,脚步枯萎。我们的腿脚利用率比人体其他部位低,甚至很少放在地上——我说的不是地板。

点与点之间的距离让我们气馁,只好收起双脚,换上轮胎和履带。

现代人的日常身份不再是“行人”,而是“乘客”。

2

北京已经戴上了第六个呼啦圈,呼啦圈距离越来越大。我自己就是个棋子。城市的情况只能用涟漪来形容,就是巨石“扑通”一声激起的那种。面对快速扩张,没有人敢夸自己熟悉每一个涟漪。甚至出租车司机也像电影警察一样奔跑。每当我匆忙的时候,我从来都不敢坐私家车去机场。如果我看错了路标,我的未来就毁了。

“大”编织的迷宫复杂而隐秘,“守时”的所有承诺都因为毫无理由的浪费和曲折而变得可疑而艰巨。

因为太大了,任何人都只能消费很小的一部分,不能整体参与和拥有。

这是一个谁都玩不完的游戏。人只能在上面乱走乱动。某种意义上,没有真正的北京人,上海人,广州人。无尽的城市,日夜更新,把每个人都变成了它的陌生人。几个月不出门,会有恍惚感和失落感。

记得我买房的时候,对那个地方有一个愿望: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自己住在哪里,用这句话让朋友找到我。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太迂腐了!除非你住在一个世界闻名的地标旁边,有正常的购买力,否则这只是一个愚蠢的梦。有一次给一个土生土长的朋友发短信,解释去我家的开车路线。虽然简洁,但用了50多字。

据说法国学者皮埃尔·卡拉默在参观了几个中国城市后感叹道:“它们太大了,我每次进去都忍不住发抖。”

在“大”而不揭的面前,脚的力量小了,所有的腿都会害怕、自卑、抽搐。

因为“脚”和“课程”之间的逻辑松散,“人生一步”这个词正在失去它的象征意义。城市不能用脚来衡量,生活也不再用脚来记录。我的同事,人均每天出差3小时,这是一种每天出差的感觉。一个家伙痛苦地叹了口气:“一天三个小时!他妈的,我都成了练字高手了,我都进阶到八段围棋了……”

是的,我们最有效的生命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

而且是纯物理纯机械的,没有精神活动或审美可能:堵、挤、抢、推、挠、焦虑、噪音、污染……皱眉骂的全过程。

我一直认为,一个美丽的地方一定是一个可以让我抬起脚的地方,一个诗意的城市应该是一个步行的城市。

我对“走路”这个词有一种本能的偏爱。很多年前我去书店的时候,看到有两本书封面上写着“行走”二字:宗白华的《审美行走》和卢梭的《为一个孤独的人行走》。什么都不说,就是一本好书,一本优秀的书。我热爱行走的生活,相信行走的产品。好的灵感、音符、情怀,就像藏在你路上的蚱蜢,会在草丛里突然蹦出。

什么情况下散步会成为城市的主题,人们会心甘情愿的当公交车走?

除了城市不能太大,任意两点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远之外,还有两点:一路上空,要有舒适愉悦,有魅力,不无聊;人的生活节奏比较慢,不焦虑。

后者属于时代的心态,最难化解,就不赘述了,只说空。

一个城市是否对脚友好,是否发出了真诚的散步邀请,看“人行道”一眼就能看出来。人行道在道路系统中的位置直接反映了城市对脚的态度。一般情况是人行道的处理太差。相比于宽车道,人行道要么被忽视,要么被严重忽视,要么被边缘化,甚至被侮辱。不仅人行道被车道欺负,行人也被迫在车辆面前表示礼貌、退让、服从。

在一个美丽的城市里,道路系统应该在每一个细节上都表现出对行人的同情,人行道应该享有特殊的荣誉和尊严。

那天,我正在过马路。一个外地的朋友在拼命挥手,但是附近既没有天桥也没有路口。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穿越几十米的屏障。最后租了辆车,从桥下回来,跋涉了几公里才可以和朋友握手。

丹尼·贝尔说,城市不仅是一个地方,也是一种心理状态和生活方式的象征。

选择一个城市,就是去过一个生活。

规划一座城市,就是设计一种生活。

不可否认,长安街是北京最伟大的街道。我尝试过走在这条伟大的街道上,发现它只能容忍深夜,只适合汽车,不适合白天的人。它空又吵又油,让人心烦。而且树木稀疏成荫,不方便停下来午睡。虽然到处都是建筑,但万象是一个场景,无聊,缺乏细节。而且笔直宽阔,决定了它只适合阅兵和游行,不支持个人的散漫和自由。

在《美国大城市的生死》中,雅各布斯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要让一个城市变得充实而富有,就必须保证“大部分街道都很短,也就是说,在街上很容易转弯”。

在北京,真正被邀请去逛的是胡同。其中一个砖木有体温,元素新鲜,细节密集,最有酵母味和微生物色,遇到的人也有意思...重要的是你可以和它说话,一扇门,一副春联,

一棵槐树,一窝喜鹊,一丛荡草,或者一只流浪猫,都是有趣的信息体。而长安街,你无法沟通,它根本不打算和你平起平坐。那些气势磅礴的建筑,阴森阴冷,拒绝握手交谈,只接受尊重和服从。

琉璃厂和大栅栏是北京最活跃的市场。然而,整顿整治之后,野性与活力荡然无存,故事与传说荡然无存,对民间和平的感知力荡然无存,店主与顾客的多样性荡然无存...总之有趣的人和事都没了,甚至不如潘家园和国保寺的小摊,更有张力和弹性,更有江湖势能。偶尔也会去琉璃厂看看,但要表示一下敬意。脑海里满是王、、笔下的老意象,我只是画些饼充饥。

胡同街区的消亡,街头活动的过早消亡,“步行街”的诞生,都意味着流浪文化正在渐行渐远。

当散步成为一种无聊的体力活动时,兴趣就会下降。人行道的物理性能再好,也只能锻炼筋骨,出来孤独,回家。在广州、厦门、泉州的老城区,我遇到了一些残破的旧拱廊,在繁华的地方,靠在街上,探出檐廊,有几百米长,可以遮风挡雨。据说这种设计曾经风靡南阳,类似古代廊桥。它处处体现着行人的呼唤和体贴,可以说是关怀备至,非常温暖。

北面的林荫大道和凉亭,南面的骑楼和廊桥,都是步行文化的产物。

可能是车马稀少的原因,祖先在建筑上对行人和个体旅行者非常照顾。相反,现代场馆更注重车辆和利润,停车场的设施和服务都是一流的,但一个路人并不能从建筑中获得任何免费的好处。

给你的脚一个有力的落点。

脚是用来走路的。否则就有一种从身体到精神的“滑”感。

那一年,崔永元拉着一群人进行“新长征”,红旗招展,踏上了一趟事出有因的老路。我的央视专栏做了一个纪录片,记录了这群爱管闲事的人是如何折磨自己的,他们是如何痛苦和快乐的。我还发明了一个词:“精神足疗”。在我看来,小崔的红旗是幌子,不过是一群浪费脚很久的现代人给的“足底按摩”。

据说疗效不错,很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小崔的抑郁症好多了。

脚底有那么多穴位,又有那么多经络和神经元穿过,什么病都治不好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