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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一杯冷咖啡

作者:陈思来源:《万科》2010年第569期

鼓浪屿是厦门人心目中的朱砂痣,窗外皎洁的月光是他们永远也看不完的旧月光。

鼓浪屿之所以被称为“音乐之岛”,一方面是因为岛上诞生了无数的音乐大师,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有深厚的培养人才的音乐土壤:在不到1.87平方公里的面积内,聚集了500多架钢琴,钢琴密度全国最高。

500架钢琴被反复提及到底意味着什么?500架钢琴而不是500个神龛。记得80年代初,鼓浪屿人的家庭开始买东芝彩电。十八寸笨身,家里必须专门给她做一件丝绒大衣,太热打不开,雷雨天要及时关好,怕过度使用。后来拨号电话出现了,但还是由引擎盖服务,要小心处理。比起鼓浪屿人对待电器的“勤擦,不做尘”,乐器就像是时不时来访的穷朋友,知根知底,言谈举止也就一般。这音乐太日常了。用“日常”这样的话来说太庄严了:它是一棵随生活上下攀爬的藤蔓,是一个闽南人并不感到意外的粥和咸鸭蛋。

我爷爷陈太原一个人在菲律宾打工,每年汇款回国养活父亲和三个兄弟。20世纪50年代,我爷爷不遗余力花40块钱买了一把曼陀林,送回家给年轻的父亲消遣。闲暇之余,父亲与拉手风琴的大舅、拉小提琴的二舅、也拉小提琴的邻居舅舅组成四重奏。不知道是不是荒废了,据说练琴没人管,乐队散了,曼陀林也没了。后来父亲沉迷口琴小提琴几年。他不想以此为生,也不想提高自己的技能。口琴和小提琴终于消失了。

在我这一代,好音乐之风有增无减,但对任何形式的音乐都没有恐惧。小提琴的弓是一把双刃剑,让人又爱又恨。每次给琴,只要老师迟到,弓就是男生互相砍杀时手持的十八把武器;每次老师抱怨,他爸就抓起弓就打,瞬间就成了家法。在音乐外轰轰烈烈的挥舞中,马尾做成的弓弦一根根脱落,岁月飞逝。

在其他地方,音乐是神圣的;在这里,音乐是依附于肉体的——例如,福玻斯·阿波罗·加尼亚在《摩诃婆罗多》中永远脱不掉的神圣盔甲已经融进了它自己的皮肤。

我常常想,是什么促成了我们对音乐的态度?是岛民种地读传家宝的保守想法吗?是相对富裕的海外华人家庭的懒惰天性吗?是艺术水平考试长期缺考吗?

音乐从未被用作谋生的手段。几代人的音乐教育都是无意的。顺其自然,有的最终会长成巨树。大多数人永远是路边的一把草。

教会曾经承担了在岛上播放音乐的任务。如果非要引用经典的话,黄河的钢琴作曲家尹承宗踏上音乐的道路是相当偶然的。他出生在一个基督教家庭,为他父亲的大妻子刷鞋子和整理房间,赚了两美元。一块钱买了乐谱,另一块钱用来跟外国牧师老婆学乐谱。许飞平的音乐天赋来源于教会钢琴家的母亲张秀鸾的缺席。那时候他才5岁,就双手双脚爬上琴凳,却不需要读钢琴谱,把所有的圣诗都弹到最后。歌手、医生林俊卿,其祖父林文仁是厦门朱淑娇堂的创始人,母亲廖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他5岁时就能演唱整首《闽南圣诗》,并担任儿童合唱团主唱。即使是上了基督教小学的奶奶,90岁了还能斜眼看白内障,看乐谱。没有专业系统的音乐教育,基督教家庭、教会、礼拜、赞美诗都是上一代岛民必修的音乐课程。

我们这一代的音乐教育离不开鼓浪屿的音乐学校。它的旧址是荒凉的稷山路上的一座老教堂。

90年代,音乐学校的学生每周有一次音乐欣赏课和合唱课。大一点的学生必须学习基础乐理,加入弦乐合奏队。当时条件看似简单,实际上情况相当诡异。我们的“音乐欣赏”课是在尹承宗和尹承典兄弟的祖居(准确的说是客厅地板)举行的。当时厦门音乐学校的校长是殷承典先生。他是著名音乐家尹承宗的二哥,也是岛上这个音乐脉的留守者。稷山路上有他的殷家祖屋,都是闽南花岗岩条做的。冬暖夏凉,卓妍五颜六色,一个僻静的门户,一个阁楼,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窄木梯。如果你在黄昏时跑过去,你可以看到一个高大、单身、英俊的老人在海边散步。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校长打开昂贵的音响,塞进录像带或者唱片里,给所有的孩子讲解《动物狂欢节》、《天鹅湖》、《胡桃夹子》等名曲名剧。他那么有激情,我们都坐在地上玩,或者打瞌睡。

如果我的朋友10年前去过鼓浪屿,我就可以设计出一条独特的、有着无尽音乐的路线:

晚上7点从轮渡码头上岸,到达音乐厅,听爱乐乐团或者厦门歌舞团的演唱会(有我的同学坐在每个声音的最后一排);过中华路的时候慢一点,“baby cat’s”咖啡店的老板(我邻居)可能愿意饭后弹琴;《楚怀王》曾经有一个优秀的小提琴家。往前走是第一个女朋友的老房子,语调一直不好;在中华路47号,我的叔叔们正在演奏爵士乐。新年第四天,会有一场家庭音乐会,包括手风琴和钢琴;走进安海路,另一个初恋女友可能刚刚洗完澡。她的小提琴沉闷,泛音永远不对;在稷山道上,卓的大提琴是哑的,是悲的,现在已经大获成功。他的沉默和坚持填满了每一张唱片。走进内厝坳,从龙洞穿出,到达三秋田码头。一路上会有上海音乐学院寒假回家的杨姐姐陪伴。她总是在练习枯燥的音阶和琶音,总是一气呵成。

这是我封存小提琴时的童年回忆,还是对我出生长大的小岛最后的致敬?可惜,我知道这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不知道这个岛是什么时候迅速介入厦门整体发展战略的。历届政府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政策,利用鼓浪屿作为吸引资本的金字招牌。十年后的今天,鼓浪屿每天接待越来越多的陌生游客,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仰躺着的老妓女,欢迎她到房间,没有了以前的风情。对于当地居民来说,老房子长期失修,随着医院的搬迁和人口的老龄化,学校因为学生不够而一个个被取消。小岛越来越不适合居住,同学老师都搬走了。噪音淹没了钢琴。终于有一天,厦门人开始抱怨:“鼓浪屿已经不像当年的鼓浪屿了。”

音乐正在从岛上消失。以此为代表的鼓浪屿黄金时代的衰落,已经无可挽回。不管厦门人承认与否,鼓浪屿在我们心中只是一杯冰凉的咖啡,它的韵味已经不在了,哪怕你在记忆里加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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