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的松子
作者：周保松来源：《南方周刊》2010年7月14日
亲爱的同学们:【/br/】今天，你们将穿上毕业长袍，告别春雾满布杜鹃的三月大学生活。有同学对我说，老师，给我们写点东西，留点纪念。我理解你的意图。CUHK是一座山，而政治在它的上面。三年来，我们一起在山里思考政治、哲学、生活，朝夕相处，度过了无数难忘的时光。看着你下山，真的很安慰，很放弃。
我先说大树。大家都知道，大部分是马尾松。马尾松是不起眼的，生长在山坡上，四季常青，开花结果，没有人会注意到。有时候走在校园里看到掉落的松子，我会捡起来带回家。后来看了台湾作家周志文的一篇文章，回忆年轻的同学，说这些一辈子默默无闻的人就像“空，不只是一颗松子，而是无数颗从树上掉下来的松子，有的落在石头上，有的落在草叶上，有的落在小溪里，但是永远不会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听到，因为它是一颗/。这是事实。但是深入想想，即使不是空山，即使人来来去去像一个大的，为什么我们要关心一个又一个松子的命运？在我们眼里，所有的松子没有区别。一批丢了，散成泥，另一批自然诞生，而且还在继续。世界不会因为多多少少有松子而有什么不同。
松子的命运也是生活的现实。如果我注定是千万颗松子中的一颗，走过一生，不留痕迹的离开，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价值？如果我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埃，一切都将以虚无告终。今天的努力和奋斗对我有什么意义？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心情总是五味杂陈。有时害怕，有时难过，有时豁达，有时空虚。很多时候，我不想下去，因为这就像把人放到了精神的悬崖上，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于是我退了一步，问为什么这个问题总是挥之不去，总是影响我的心情。渐渐地，我意识到我不能不去想它，因为我是一个有自我意识和价值意识的人。我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活着，眨眼就变成了现在的过去，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默默的走自己的路。更重要的是，我无时无刻不在衡量自己的人生。我们心里好像有一杆秤，要求自己好好过每一天。我们精心规划自己的人生，做出慎重的决定，珍惜各种机会，因为我们知道人生只有一次，人生有好有坏。我们不想白活，也不想浪费我们的过年，所以无法逃避意义的问题。
问题出现了。从个人主观来看，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切，重如泰山。当我的生命结束时，世界也结束了。我是宇宙的中心。但只要远离自己，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我必须承认，我只是千千万万个松子中的一个。我的人生结束了，世界依然存在，一点都没变。我的人生，就像一滴尘埃，没有重量，很快就被遗忘，后面还会有更多的人。这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每次去殡仪馆，看到亲朋好友一瞬间化为灰烬，回到闹市区，再次面对欢笑的人群，总觉得说不出的难过。那一刻，我看到了生命的重量，看到了生命的轻盈。
既然我们的人生路线图已经画好了，中间的曲折真的有区别吗？
我想我们一直相信是有区别的。是的，即使我是一颗从未在深谷见过的松子，如果有一天我掉进了荒野，变成了泥巴，我也不会接受。我的人生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我不会接受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但这是自欺欺人吗？我们是在编织一张意义的网来安慰自己吗？我不这么认为。所有意义问题之所以成为困扰我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意识到“我”是在过自己的生活，规划自己的人生。如果我没有自己的主观观点，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在乎自己。我们首先要认识到“我”的存在，为“我”在浩瀚的宇宙中找到立足之地，那么意义的问题就出现了。所以，即使我是一颗松子，也不必因为看到身边无数更大更漂亮的松子而感到自怜，也不必因为自己默默无闻而觉得浪费了一生。我真的经历了自己的春夏秋冬，见证了自己外貌的变化，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尝到了生活给我的一切。这种狐臭是不能被别人带走或者代替的。
这种对自我存在的肯定是我们生活的支柱。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生命，但我只能用眼睛看世界，用身心与世界交流。只有有了“我”，我们才能开始思考如何过有意义的生活。但问题不在这里。因为一旦有了“我”，自然就会有无数与“我”不同的其他人。我们的长相、气质、能力都取决于我们的家庭背景，千差万别。有了分歧，难免会有争执。所以我们总是把别人当成对手，为自己争取最大的财富、地位和权力。正是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竞争压力，可能是你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工作时最能感受到的。我们可能不喜欢战斗，但我们必须战斗，因为每个人都告诉你，世界是一个竞技场。只有战斗才能生存，只有战斗才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价值。世界上的各种压迫，统治，异化都产生了。
问题是，这些压迫、统治、异化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吗？不同的个体不能组成一个社会，以更平等公正的方式生活在一起吗？这是我们三年来经常在课堂上讨论的问题。在我看来，承认个体差异和接受平等待遇之间是有张力的，但不是不可调和的。关键是能否将两种看似对立的观点融合起来。一方面，从主观上来说，我们认识到了自己的独特性和不可替代性，认识到了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的绝对重要性。另一方面，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们会意识到，如果我的生命对我来说极其重要，那么他或她的生命对他或她来说也同样重要。我们都是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都想过得好。在这方面，我们的生命同样重要。我们不会根据出身、能力、财富来对人进行分类，用它们来衡量人的价值。通过将自己推给别人，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还可以看到人们共享的宝贵人性，因此我们尽最大努力在群体生活中实践平等和尊严的政治。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要肯定自己的个性，鼓励每个人在生活中自由地生活，而且要互相照顾，保证人们的平等权利，这样人们才能公正地生活在一起。这是我常说的。我们应该为自由人追求平等的政治。
在我看来，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应该平等待人。但是不容易。你想想，你经历了很多考试，留下了很多同龄人，才可以进中文大学。一旦离开校门，你将面临更激烈的竞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通过人的各种差异来看到人性的共有价值，并以此作为社会合作的基础来实现平等和尊严的政治？培养这样的道德信仰，需要怎样的制度建设和文化氛围？这是资本主义社会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
为什么你下山的时候我还要跟你这么没完没了的说这些问题？因为问题很重要。在上面的讨论中，我指出生活中有两种根本的紧张关系，并试图提出解决办法。第一种是两种观察生活的方式带来的紧张，第二种是生活的差异和平等带来的紧张。第一种紧张会影响我们的生活。第二种紧张关系影响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好坏。作为学者，关心生活，关心政治是一辈子的事情，不应该最后穿着毕业长袍。
你应该还记得去年冬天上完《当代政治哲学》的最后一课，我们在联合学院的教室外，在开裂的大松木雕塑前合影。那个大松子笑得活泼直率。在我眼里，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