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作者：梁文道来源：《常识》

信任是最重要、最稀缺的社会资源。即使是像雷曼兄弟这么大这么长的投资银行，一周之内也能宣告破产，甚至有“中国妈妈”之称的三鹿乳业，都能让婴儿吃出肾结石。我们还能相信谁？身边很多朋友都是美国国际集团(AIG)的客户。听到保险行业资产管理上万亿美元的航母也可能沉没的消息后，他们都慌了，担心积攒了半辈子的血汗钱化为乌有。不管别人怎么分析，怎么向他们保证客户的资产是安全可靠的，他们还是很难安下心来。信任原本是最重要的社会资源之一。当我们打开水龙头时，我们应该相信从里面流出的水是无毒的。当我们过马路时，我们应该相信所有的汽车都会在红灯时停下来。我们睡觉的时候，要相信房顶不会无缘无故塌下来。发生事情要报警，要相信警察不是小偷的同伙。没有信任，社会就无法存在。已故的德国社会学家尼克拉斯·卢曼说得好:“当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完全失去信心时，他甚至早上都不能起床。”吊诡的信任是如此难得，我们没有任何合理的依据去相信每一滴自来水都是安全的，每一个司机都是清醒的，每一个施工员都是负责任的，甚至每一个警察都是诚实正直的。然而，我们继续信任他人。那是因为我们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这个社会如此复杂，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摆在我们面前的一切，都经历了沉重的机制和层层的人力；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够不负我们的信任，为自己该做的事情承担责任？比如食物，我不能亲自测试送到我嘴里的任何东西；但我会相信厂商是珍惜善意的。一个老板不可能掌握生产过程中每一个环节的正确性，但他会信任他所雇佣的经理。如果工人或原材料有问题，产品检验部门会发现。如果工厂产品有问题，相关政府机构会及时发现。如果那些组织视而不见，有良心的媒体就会揭露真相。归根结底，我们必须依靠政府找出问题，依靠司法系统依法处理肇事者。这是涉及多少人和程序的问题。怎么每个人每一步都会犯错？为了保证不会出现这种荒谬的情况，为了社会的正常运转，人类设计了各种制度来保障信任，信任是一种极其必要却又脆弱的资源，比如权力和利益的划分。说白了，商人和官员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官员不会隐瞒商人的错误；媒体的利益与企业和官员的利益不同，所以媒体不会粉饰企业和政府。如果三者利益高度重叠，还能怎么办？那我们就得相信越界的权力和更高层次的结构。三鹿奶粉事件中，外力是新西兰总理，而更高层的架构是接到通知的中央政府。当然，我们也可以相信自己；但是，一个大家都只相信自己的社会，能称得上是社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