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党”的快乐岁月

作者：梁文道来源：《新世纪周刊》2010年第30期

前阵子在一个网站上做了一个关于世界杯的对话节目，其中一个被邀请到易中天。他也很有趣。大家都去凑热闹，他就是不理。他反而问:为什么大家都要关注世界杯？我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居然在节目上问我:“中国队不是去了南非吗？中国队为什么不打世界杯？”除了这句话“触目惊心”之外，这一集的气氛相当温和，主要讲的是历史，讲的是体育精神，讲的是“为之奋斗是君子”的道理。后来在网上看到，这次谈话的题目是“易中天与梁文道会谈，声讨‘国足热’”。

谴责？有那么严重吗？反正是网站吸引眼球的一种方式，我理解。

一天后，我偶然访问了“天涯论坛”，出现了一个更震撼的帖子。题目是“易中天为什么叫梁文道假粉丝？”当我点进去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连中国队有没有踢过世界杯决赛圈都不知道的易先生，居然在和我争论巴西人的足球风格。就算我记性不好，我也能判断这是虚构的对话。

虽然中国去不了南非，但中国媒体只是在世界杯上倒了自己的口水，把曼德拉球场变成了自己的家。点开一个稍微有点规模的网页，耸人听闻的标题比比皆是。比如“乌拉圭隐藏着一个妖星，连梅西都要仰视他”——妖星二字，原来任何一个进球的球员都是值得的；至于“抬头”，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动词，让人觉得那些玩家整天没事干，就蹲在地上互相抬头看。有病！

在密密麻麻的文字海洋中，每一条新闻，每一条评论都应该急切地呼喊:“看着我！来看我！”有时甚至发展到精神错乱的地步。前一天宣称“拉姆斯坦天下无敌”，第二天立马爆料“德国其实是伪强队”。连续30多天的足球比赛足以让人难受。这群“标题党”似乎认为你是不死之身，需要加几斤味精才能让你的心情永远保持在最激动最紧张的状态。

中国人是聪明的。两年前我还在抱怨，这是一个大家都想当作者却找不到读者的年代。几乎每个人都在大声喊叫，但没有人想听到或听到别人在说什么。很快，我们找到了一个巧妙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干脆什么都不说，只专心的喊；你不需要知道我想说什么(因为我可能根本没有内容)，你只需要听到我的吼声(因为被听到是我内心想要的)。

比如微博。本来是通过朋友圈的八卦信息来表达感情的一种伎俩。只有在伊朗人的手中，它才发挥出传播新闻鼓励革命的潜力。最后我们中国人发扬光大，把它变成了网络版的“我要出名”。原本流行的传播工具，微博服务商想出了“名人认证”的招数，会点一份值得大家关注的“微博明星”名单；原来的重点是用140个字快速记录你最想说的话，现在的目的是比较谁的“关注度”最高。

我只用一个Twitter账号，已经废弃很久了(虽然新浪等网站主动给我开户，自动创建了几条消息)，因为我不想说得那么快，反应那么快。但是我发现很多人都能适应这种节奏和密度，总有话要说，从早到晚。渐渐的，有人掌握了规律，用写标题的方式写微博，发誓不惊艳不放弃；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粉丝，提高我们的“关注度”，最终成为一个15分钟的名字。

然而，名气真的那么美吗？被关注真的那么重要吗？可能我是老古董了。我一直觉得被关注是一回事，被关注之后又是另一回事。我很佩服一些朋友，他们真的可以在微博上提供重要的新闻，真的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写几个发人深省的好词空。不过也认识了一些名人，和他一起参加论坛做电视节目。事先他预言自己的观点是“中国人不允许猖狂的美军在黄海演习”；节目开始后，他真的说了一句“中国人一定不能让美军开到黄海撒野。”。然后我们期待他的进一步发展，等待他独特的见解。然后就没了。他完了。我想我终于明白，他不是来讨论国际局势的，他是写微博的；他拥有的不是观点，而是头衔。

如果这个论坛上线，标题可能叫“×× ×挑战美军:谁来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