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朵幼稚的花

作者：简媜来源：《女儿红》

我一上车就注意到了他们，就因为她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我坐在窗户旁边，座位很长。他们坐在我斜对面，我一直看着他们。大一点的那个，大约十三岁，有一头干枯的头发，一件淡黄色的碎花连衣裙，一双高跟鞋——这让我这么小就感到惊讶！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双又大又尖的高跟鞋，挺老气的。我猜不是她妈妈的就是她姐姐的。她还没到穿高跟鞋的年龄。除此之外，那个圆脸，长头发在耳朵处扎成两截的小女孩，到处溜达，还扎了个领结，可爱得像个洋娃娃。我想这两个女孩一定是姐妹。他们看起来有点像。我一坐下，姐姐就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笑容好灿烂。姐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心听着。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偶尔她轻轻点点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那个笑容看起来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应该有的样子。后来姐姐大概是热了，小手不停的撩起额头的刘海。她半靠在姐姐身上，低声问道。她姐姐看了看四周，然后深深地点了点头。她姐姐立刻两脚跪在椅子上，双手打开窗户。姐姐低下头，不知道问姐姐什么。我想她一定是问姐姐“还热吗？””妹妹又笑了，天真无邪，像个小天使。后来姐姐大概困了，趴在姐姐腿上打瞌睡。姐姐一只手放在枕头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姐姐的头。妹妹大概是很困，很快就睡着了，一动也不动。她的手继续摸她的头，那么轻，那么软。我觉得一定是很舒服的动作。这一刻，我大胆地看着姐姐的脸，多么普通，多么可怜！镜框不好看，但是赏心悦目。皮肤黝黑，仿佛还有几条“凸起的头纹”，鼻子挺挺的，紧闭的嘴唇像未破裂的核桃，嘴唇带着一丝忧郁和一丝遐想在微笑。好奇怪的笑容！我不自觉地盯着她。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这里，很奇怪不眨，仿佛里面包含了多少淡淡的忧伤，多少担心，多少遐想。我不禁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她真的只有十三岁，怎么会有这样忧郁的眼神！就好像她看了很多风雨雪才十三岁。她一定不是在看窗外的车辆和招牌，她在看很远的东西，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多么温柔可怜的女孩。她看起来很善良。她担心什么？这时，窗外开始下雨，很多人关上了窗户。姐姐大概睡得很熟，换了个姿势。她有点惊讶，扭过头，轻轻摸了摸妹妹汗湿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肩膀，满满的关心。她又看了看窗外，注意到下雨了，伸出手探出窗外，把手放在姐姐的背上试了试，可能是因为发现雨会打湿姐姐。倚着，想把窗户关上，因为是左手，我用力不了，右手在姐姐枕头下面，抽不出来。她试图关上窗户，但拉不动。后来，她轻轻地伸出右手，把左手换成了握着姐姐的手，左手拿着一个小钱包——我在这里找到的。她伸出右手，举起来，压在窗户上，使劲压；我惊呆了。她的右手只有一半，五指完全没了。她用半只手关上姐姐窗户的那一幕让我震惊，也让我感动。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好不容易关上车窗，车子一震，小袋子却从主座椅的缝隙里掉了下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看到她侧身低低的，右手一直垂着，她摸了一会儿，像是摸到了一样，慢慢地，手小心翼翼地抬起来，生怕它又会掉下来，她挣扎着用半只手捡起那个小钱包。然后，眼神迷离，我赶紧把眼泪推了下去。我抬头看见姐姐醒了，揉揉眼睛。姐姐笑着指着东西，好像在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姐姐笑了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小钱包，又在姐姐腿上睡着了。她的脸有点害羞，笑容加深了。之后，她低着头，用她那充满爱意的断手，理着姐姐皱巴巴的衣领。她是个好姐姐。我下了车。上帝，我希望你能带领这些小女孩走向幸福的花园。如果我还有没有收到的祝福，请代我传递。他们存在的那一刻，世界将会有一个纯洁与和平的时刻。